春水活潑，夏水洶涌，冬日之水默然不語，含蓄深沉;唯在秋時，最是純凈深幽。秋日望秋水，見其聰慧透徹，眼波流轉梨渦淺笑。你看著她，她也看著你，相互映在眼里，兩相繾綣都把外物忘了。

山水的性靈，影響著人的氣質。同是美人，居于水濱則如《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居于山中則如《九歌·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有山無水，民風往往憨直。有水無山，則稍顯纖弱。得山與水雙重加持后，方才兩全其美。而山東，正是山水融匯之地。

前陣說過了山東的山，今天講一講山東的水。

平和的黃河

時至暮春，河邊上來了一行人。其中有五六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以及六七個蹦蹦跳跳的童子。他們脫下新裁的春裝，在微風中暢快沐浴，之后唱著歌歸去。

這段描述放在今天，依然是“濱水親子游”的上佳文案。然而這個場景，其實發生在兩千五百多年前。孔子的弟子曾點對老師說，自己的夢想，就是呼朋喚友，“浴乎沂”。這個夢想，沒有豪言壯志，遠離王圖霸業，只多了些儒生身上少見的閑適散淡，卻贏得了孔子的共鳴與贊賞。

△曾點心心念念的沂水，景色令人神往。

也許孔子明白，這種與水的交際，絕不僅僅是生活的一個片段，其背后代表著當時堪稱寶貴的風調雨順、民生安泰，更會激發詩人或者哲學家的靈感。

眾所周知的是，很多偉大而古老的文明，都在大河之畔萌發。濱水擇居，與水同歡，因水興業，以水明理，是先民認識水、利用水，并與水建立深厚淵源的不同階段。而歷史悠久、文化深厚的山東，各地凡有水之處，都有太多動人的故事在傳唱。

山東，擁有古時“四瀆”中的兩條——黃河與濟水，加上相鄰不遠的淮河，三條大河吞吐奔騰，聯袂刻畫出齊魯大地的千里平疇，無數溝壑。由此鼎定的地理地貌，造就了山東人各具風貌的生活習俗與為人腔調。

△黃河之水天上來，咆哮奔流渤海懷。圖為黃河入海口的壯麗景象。

黃河，被稱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由巴顏喀拉山脈奔往東方，她所經歷的蜿蜒旅程，收羅了中國北部無數的壯麗風光。黃河曾多次改道，展現過天地不仁的一面，終于在一代代人不懈地治理之下，歸于平和。黃河的歸宿終于是山東，她在這里平靜地走完最后一程。在東營入海之時，將一路行走之所得積蓄，置于入海之處。于是有了不斷生長的黃河三角洲。如今此地鷗鷺翔集，蘆荻密布，正在被建設成為生態保護區和旅游勝地。

歷史上，黃河曾經贈與山東豐富的物產，美麗的景色以及激昂的詩情。而今，當“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成為國家戰略，黃河再度成為山東發展的強大助推引擎。近幾年來，無論是灘區遷建還是入海口生態保護，我們都在試圖發掘黃河更大的價值。近日，“萬里黃河第一隧”在濟南貫通，更讓沿黃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進一步加速。

奔騰的運河

除了黃河之外，曾經的濟水與現在依然流淌的沂河、濰河、泗水等等河流，一起鉤織了山東諸多城市的地名圖譜。

這些大河，流淌著各地的人文觀照，各有異彩。流域所至，多有經典留存。譬如“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的泗水風光，以及“夾岸林花銜日落，滿天帆影帶香飛”的沂河勝景，均是絢麗多彩，讓人神往。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泗水風光，美麗如斯。

因為地勢的原因，山東的河水鮮有跌宕。大多數流速較緩，恪守著灌溉行洪的本分。水量的榮枯，大約也類似于人的胖瘦，伴隨雨季的來往而相當分明。因為秉賦中的平緩近人，山東的河與岸邊的煙柳，堤上的野花，共同構成了可以寄托情感，勾連鄉愁的絲線。

當然提到山東的河，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大運河。

△大運河臺兒莊段，“燈火十里，弦歌不絕”。

嚴格來說，這是古時興建的，一座曾經為了顯示國力而存在的水利“形象工程”。但在時光的包裹下，這條關聯著南北運輸與沿岸生計的人造之河，依然走入了人們的心里。

在山東亦是如此。運河曾帶給沿岸的棗莊、濟寧、聊城、德州等地開闊的眼界。來自外界的文化因子溯河而上，讓這些地方的藝術、物產等，攀升出獨有的高度。比如曾經的“天下第一莊”臺兒莊，就曾有“燈火十里，弦歌不絕”的美妙夜景。雖然后來隨著鐵路交通的發展，運河曾經一度落寞。但如今，曾經輝煌的運河文化也正在逐步復原重現。

安謐的湖海

河溪靈動，湖海安謐。山東的湖與海，是關于水的另一種深度的單元。

山東最著名的湖，當屬大明湖與微山湖。大明湖居于泉城濟南中心，是城區泉脈的水量的總成。一千多年前，杜甫曾在歷下亭中，慨嘆“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大明湖自此文名遍天下。就連名不見經傳的夏雨荷，也捎帶著蹭了一把流量，可以看做是初代“網紅”。

△大明湖，不僅僅有夏雨荷，還有美麗的景色。

而微山湖更具規模。這座北方最大的淡水湖，除了豐饒的水產，還有游擊隊英雄的故事。《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是一首明快而激越的歌曲，前幾句唱得都是家鄉風物。在詠嘆中講述了這樣一個道理——家園越是美麗，越是不能拱手與人，是要用生命捍衛的。

如今微山湖之上，還有不少常年居于水上的漁戶，以及罕見的成排的魚鷹。靠湖吃湖，以水為生，這也是北方中國內陸，不太多見的情景。

△“橫越江淮七百里，微山湖色慰征途。”

當然要講到“漂泊”，還是大海更令人感同身受。

山東半島，探身于黃海、渤海之中，眺望著東方萬頃碧波。望海者眼界必寬，亦或是因為東夷文化的留存，沿海的山東人更多了幾分不拘小節的灑脫。膠東口音，很容易誕生喜感。黃、渤之濱，也出現了黃渤這樣帶有“海蠣子味”的明星。

△青島的海。

當然，海的遼闊容得下更多的選題與更大的冀望，“經略海洋”的探索，也正在為山東擘畫著更大的發展空間。

河、湖、海的交錯，淡水海水的混合，賜予山東豐富的食材，也給八大菜系之首——魯菜提供了恒定的鮮味。長島海參，黃河鯉魚，萊州灣的螃蟹，馬踏湖的蓮藕都是鼎鼎大名的存在。而且，山東海鮮并無過度的講究，小海鮮小河鮮比比皆是，既可家常也上得了臺面。

△黃河中的河鮮，美味無比。圖為濟南百里黃河風景區。

山東的水也蘊含著哲人們豐富的思辨。孔子說“逝者如斯”，感嘆水之激進;孟子講“盈科而后進”，說是水的涵養。孫子說“水無常形”，比喻用兵之法;墨子言“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借指治理之道。這也讓山東的文化伴著水流淌至今，潤澤四方。

山東的水由泉起始，經溪入河，匯進湖海。自點滴做起，涓流不息，終成汪洋。水的品性，很大程度給了山東文化深切的啟示。順勢而為，互惠互利，敬事愛人，潤物無聲，都是“以水為師”得到的收獲。

在山東，看見荷柳依依，波光粼粼;感受船歌悠揚，漁火溫暖。會突然覺得，縱使年華就這樣流淌而過，守著這樣的水生活，其實一切都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