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30日下午，廣州市海珠區一處人行天橋下，工作人員移除道路封控的水馬。 （南方周末記者 馮飛/圖）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2022年11月的最后一天，廣州的煙火氣回來了。

這天下午兩點半前后，廣州多區陸續發布通告，宣布即日起解除疫情防控臨時管控區。廣州市衛健委副主任張屹在當天下午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為全面、準確、完整貫徹落實第九版防控方案和二十條優化措施，各區正在進一步優化防控措施。

水馬圍擋被拆除，人們走出家門，公交地鐵逐步恢復正常運營，公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白云區的一位網約車司機發現，他的接單量翻了一番。街邊的餐館也開了門，迎來渴望堂食的食客們，還沒到閉店時間，有店家就發現當天備好的食材用光了。

復工復產也在各區有序推進。解封后的第一天，有創業者一大早帶著員工們，給四千多平方米的工廠來了一次大掃除。一位電商員工發現，所有單子都可以正常發貨了。但在一家停業月余的健身房，沒了收入的員工選擇了轉行，沒能等到這一天。也有很多工人在這一階段選擇返鄉，如今解封，工廠人手變得緊缺。

高風險地區中，一位布料服裝廠老板仍封在家中，工廠也未開工，貨物積壓，租金照交，每日都承受著虧損的壓力。那些前來支援的醫護人員、網格員和志愿者也未停止行動，同他在一起，繼續等待著解封的消息。

南方周末記者采訪了九位親歷廣州解封的居民，以下是他們的自述故事。

人們能出行，我們就能賺錢了

網約車司機 志偉（化名） 27歲

我是跑網約車的，解封當天下午接單量翻了一番。

11月30日下午，在朋友群里看到大家轉發了這條通知，當時還在路上開著車，因為平常喜歡發抖音，和大家說說廣州最新的情況，晚上7點多，就發了條視頻慶祝，不少同行在下面留言，評論說今天的訂單一下子多了。

人們能出行了，我們就能賺錢了。下午的單量很密，一單接一單，跑了有近二十單。像之前同一時間，一般能接到8到10單就很好了，11月30日下午直接翻了一倍。

沒有疫情的時候，我一個月能有一萬五的流水，這段時間，直接折半。有收入，但不穩定。很多網約車司機被封控在家里，都沒錢賺。我有個司機微信群，群里大家也不像之前熱鬧，偶爾會有司機在群里發哪里又封了、哪里在招義工志愿者。

我住廣州市白云區，比較幸運，一直都沒被封過。但前段時間生活很不穩定，生活節奏都被打亂了，怕小區被封，怕出去就變黃碼，這樣就不能接單了，所以每天跑得差不多就回來。

現在出門接單要綠碼和48小時核酸陰性證明。之前是要有24小時核酸陰性證明，但好在那時候做核酸比較方便，家門口、滿大街隨便地方都有做的。現在也可以堂食了，之前不能堂食的時候，只能打包在車里吃。

晚上8點就賣光了食材

餐廳店長 葉明東 31歲

之前我們只能做外賣生意，已經接近一個月了。餐廳周圍寫字樓和城中村分布較多，封控期間，我們也推出了單人簡餐，但外賣訂單量不穩定。一旦封控收緊，每天可能就只有二三十份訂單，稍微好一點的時候，訂單大概是一百份不到。但是能賣一點是一點，維持“活著”運轉下去就行。

只有住在低風險區且有24小時核酸陰性證明的員工才能來上班，店里做打包食物等工作的只有一兩位員工，廚房只有三位。

一直封控的員工，店里承擔最低工資，陸續也有員工疏解回鄉——因為封了又封，無法工作，覺得最低工資太少，干脆離職回老家了。平均下來，店里每個部門都離職了大概兩三位員工，現在人手會不太夠。

下午5點接到解封通知后，我緊急喊回了幾位員工上崗，和員工趕緊打掃了衛生，開放堂食。

我和其他員工們都在朋友圈發了“可以堂食”的通知。晚上6點左右，我們開門迎客，來堂食的客人，還是需要掃碼的，綠碼可以進，不用看核酸時效。店里來了快二十桌客人，大概坐了六七成。我們是晚上10點閉店，今天晚上8點的時候食材就賣光了。

不能堂食時，每天也會有冷鏈車來補貨，現在需要多存一點貨了。周圍的門店也相繼開門，有人來店里堂食，我們應該是客流量比較大的。不過，可能也有不少人在觀望吧。

今天開車回家的時候，路上車多了些，解封復工了，開心。

11月30日下午，原本封路的海珠區一處主干道已車流不斷。 （南方周末記者 馮飛/圖）

所有單子都正常發貨了

水果電商員工 袁飛 25歲

解封后的第一天，所有單子都可以正常發貨了。

我們是水果電商，公司、直播間和倉庫都在白云區。平常，我們會在抖音上發視頻、開直播賣水果，客戶可以在微店和小程序上下單，倉庫再統一發貨，一般1-2天就能到。倉庫所在的市場，從10月31日起出現確診病例，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封控。公司和直播間是從11月20日開始封的，一開始封5天，后來又加了3天。

剛開始居家時，我非常焦慮。老板人很好，說居家辦公工資照發，還幫周轉不過來的客服墊付房租。

我負責直播業務，也會統籌各部門的對接。11月20日，白云區封控消息發出的時間是凌晨3點，我沒看見。第二天我照常回去上班，公司不讓進了。居家辦公，直播根本沒法展開，損失是很大的。但老板說，停掉直播是對的。倉庫封了，意味著我們根本發不出貨。

后來，倉庫解封后，我們發出去的水果有70%也被退回來了。順豐停止派送的站點密密麻麻，好多地方是打不出單的。還有一些，我們把水果寄過去，那邊因為封控快遞又不送了。水果被退回來就壞掉了，退單造成的虧損至少有30%。所以封控期間，我們就不發視頻、不做宣傳、少賣一點，真的能少虧一點。

我住得離公司很近，11月28日就復工了，發現公司沒人來。解封消息發完之后，12月1日一回去，所有人都到齊了。11月30日下午解封消息出來，晚上9點我們公司就發通知了，允許線下上班。

復工的條件是72小時內的核酸檢測證明和綠碼。中午我們開會，大家的心態都很樂觀，覺得解封之后我們的生意會越來越好。

我希望能出差見客戶

創業公司管理人員 梁嘉樂 90后

宣布解封后，12月1日早上六點多我就跑到公司，開了動員大會，振作心情，然后把四千多平方米的工廠大掃除了一次，干干凈凈復工。

10月中旬之前，五六位工人一天能生產三四噸除味劑材料；到了11月中旬，日產量滑了一半；11月尾端，大概一天只能生產一噸左右；再到這一個星期，工廠只有一個人上班，生產線基本處于停工狀態。這位員工就只能住在工廠里，打地鋪，自己煮飯，有時也會有人送飯。

我自己今年在工廠被封過一周，每天也是睡布墊，洗冷水澡。

隔離期間，我通常是跟代理商、客戶打電話，商量對策，希望可以開拓更多省份的業務，減少疫情帶來的影響。我們也開始走線上業務，比如19.9元一單的物品，我們放在抖音電商上賣，每天基本有15單，但是不少訂單積壓著發不出去，現在正在著手處理。

本來我們也有上門服務的業務，但因公司、員工住所或客戶不時被封，工作量少，有兩位員工已經返鄉了。之前基本需要保持有10位員工在線，現在人手有點不夠。不過目前訂單不多，年前可能只能完成兩三單，虧損的收入很難短時間補上。

現在我還挺希望出差見客戶，才能多接單盤活工廠，應該會好起來吧。

健身房關閉的第20天，我轉行了

健身房銷售經理 張裕（化名） 29歲

在健身房關閉的第20天，我轉行了。

停業開始，我就沒有收入了。平時根據出勤表上班，一個月休息4天，上班就有底薪，沒有上班的話一般是沒有底薪的，遇到突發事件，只有我們自己去承擔。像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健身房關了一個月零四天，老板也要交房租，他也有他的損失，像我們健身房這么大，每月租金估摸著也要20萬到30萬，而且只是租金，還沒有算物業管理費和雜七雜八的費用，所以說老板也很頭痛。

老是有會員問我們說怎么不開門，有人在一個月問了五六次，有時候問得我頭都大了，作為員工我也很想開門營業的。

疫情反反復復，我們這邊反復停工，這很影響我們的績效，因為大家都知道健身房是屬于人員密集的場所，外界的因素影響太大了。衣食住行是人們的剛需，但健身房不是，電影院、美容院也是如此。

我在這個行業沉淀了這么久，決定離職的時候也是有萬般不舍，但我想轉行，規避一下我自己的風險。現在改行做了房地產電銷，新公司在天河區，這一帶沒有停業，一直可以上班。

現在約一兩個客戶，去開發商那邊看樣板房，也不屬于人員密集場合，感覺好很多。

11月30日下午，海珠區一處人行天橋上，一位主播在直播交通解封現場。 （南方周末記者 馮飛/圖）

計劃去大西北旅游

康鷺片區居民 劉毅 47歲

我住在海珠區康鷺片區（本輪廣州疫情嚴重區域），已過了一個多月居家隔離、足不出戶的生活。

小區在10月19日出現陽性病例，所在棟和旁邊的兩棟都被封控。一周之后，小區的病例越來越多，整個小區都封了。再后來，政策變成了哪一棟有人感染就封哪棟，我們棟也不例外。

我的工作是聯絡客戶和拉投資。在平時，可以用微信聯絡客戶。這一個多月來，我總能聽見樓下有住戶找居委會，說自己“手停口停”。我覺得每個人的工作性質不同，能夠線上完成工作的人在面對封控時，會更從容一些。

不過，我也有一些沒辦法的，比如我想出門剃頭，解決不了，我就用讀書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這些問題，日子就能過下去。

我是通過小區業主群了解到解封消息的，覺得挺突然。以往每兩個月我都會去旅游一次。近期我想觀望一段，等情況穩定下來，計劃去大西北旅游。走出去，是我找回生活秩序的方式。

也許再支援幾天就不需要我們了

高風險片區網格員 趙季（化名） 70后

我所支援的城中村還是高風險地區，沒能解封出門。

我來這一片區快一個月了，這幾天都是通宵值守。不過這邊的網格也有新動態，11月29日晚上是需要轉運密接和陽性，11月30日接到通知，只需轉運陽性，這樣緩解了一些轉運壓力。12月1日開始，非高風險樓棟的居民，持綠碼和48小時核酸陰性證明，就可以正常出行了。

如果樓棟還有陽性的話，依舊需要封控在家，但不會做大規模核酸了。我們的工作人員會上門發放抗原檢測試劑，或者陽轉陰居民自己出示抗原檢測結果，如果抗原顯示一條杠（陰性或者無效），我們工作人員就會給居民再做一次核酸確認。

網格員的工作是兩點一線，基本沒有輪班和休息，很多都是廣州市里或區政府派來支援的，一個人負責網格里六七棟樓的日常封控工作。部分工作人員住在村里的隔離酒店，住不下的，就在指揮中心辦公室打地鋪。

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接收和派送物資包括食物、藥物等，再由志愿者點對點送上門。前幾天開展了疏散工作，但是我管轄的樓棟疫情比較嚴重，沒有符合返鄉條件的住戶。現在指揮部叫停了這項工作，如果解封了，大家憑綠碼就可以自由出入，復工復產，也不著急回去了。

現在我們圍繞“二十條”進行工作調整，也許再支援幾天，高風險樓棟會交由街道管理，不用我們大規模支援了。

一位市民在拍攝久違的珠江美景。 （南方周末記者 馮飛/圖）

核酸點都撤了，有點不習慣

封控區駐點護士 孫小琳（化名） 26歲

我所在的海珠區康鷺片區，情況是一點點變化的。

城中村的大部分人被轉運了出去，還剩幾萬人在里面，所以工作強度降低了很多。自從方艙建了之后，轉運陽性病例的速度就快了很多，現在又開始轉運返鄉者。頭幾天工作量最大，開始只有白班跟夜班，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8點，其他醫院隊伍加入后，排班也松了很多，改成了早上8點到下午5點半，也有了一個緩沖時間。

我剛剛值完夜班。工作主要是接送血透患者就醫。做一次血透要4個小時，排期比較滿，有一些不得已就安排在了夜里。夜班人員比較少，緊急情況才排出車次送診，不能排的話都是對癥治療，開點降溫藥，蓮花清瘟現在也斷貨了。

昨晚下了夜班回來，我吃了早餐就直接睡覺了，一整天都沒下樓。一覺醒來，很多人說解封了。我們上班的時候，核酸檢測就在辦公區域完成，我們可以自己掃碼自己做；不上班的時候就在樓下小區做，聽說核酸檢測點都撤了，有點不太習慣。

這幾天輪到我休假，但我打算盡量減少出門，現在還不是說很安全的時候，不過我還是挺想吃火鍋的。

既希望解封，又擔心解封

布料服裝廠老板、志愿者 趙尚 37歲

我的小區、檔口、工廠和直播基地都在高風險區域，所以還是開不了工。

我是在廣州國際輕紡城開檔口的，賣布料和服裝，也有自己的布料廠和直播基地。10月中旬因為疫情，這些地方全都封控了。我們做服裝生意的，客戶要線下看布料，摸清楚厚薄、顏色、材質才會下單。所以檔口不開，我就沒活干。我就想組織一些志愿者幫忙送菜。

我們送菜都是早上8點多開始，到晚上11點才能結束。第一天最晚，11點半才結束。因為好多人什么都買，燒烤架、飲料……最近世界杯了，有的人啤酒一箱一箱地買。我就在群里號召，大家只買必需品，減輕志愿者的負擔。因為志愿者都是義務送菜，大家也知道我們辛苦，后面就輕松了很多。

我體重有兩百多斤，穿上防護服送菜，不到半小時全身就濕得透透的。但防護服數量少，我也不敢換。我們一般午休有半個小時，很多時候就坐在地上吃盒飯。11月17日，我們棟有陽性病例，我也成了密接，居委會就不讓我們送菜了。

11月30日下午，廣州很多地方都解封了，但我這里還是開不了工。

我算了一筆賬，我每天虧三萬八，租金就要幾十萬了，還壓了很多貨，一單就虧十幾二十萬。我們做布料的，工廠一封就交不了貨，客戶不要的話，也很難賣給下一家。

我一方面希望能盡快解封，好賺一些錢彌補虧損，但另一方面，我大孩子7歲，小孩子5歲，家里還住著丈母娘。我擔心完全解封，家里老小的感染風險會增加。我有時候想，萬一我的工人有一兩個感染了，我們的生產會不會受影響？解封了，但我腦海里的問題，希望有個答案。

南方周末記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實習生 楊心玥 劉一霖 胡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