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現年62歲的河南省鄭州市民馬義河告訴上游新聞（報料郵箱：cnshangyou@16.com）記者，2019年至今，他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如何證明自己是用現金買的房？他絞盡腦汁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他認為是證據的證據。

2019年11月，馬義河向鄭州中院提交了房屋認購協議書，開發商河南六合置業公司（下稱六合公司）給他的收據。中院認為，他是用現金買的房。2020年6月，河南省高院認為，款項數額較大，在無取款憑證等其他證據佐證的情況下，不足以證明其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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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六合公司拿出臺賬，說馬義河給了現金。最高法認為，僅以收據沒有取款憑證等其他證據佐證，現金支付金額較大為由，認定馬義河未支付購房款有所不妥。

2021年12月，河南高院認為，如此大額的款項，全部用現金支付不符合日常交易習慣，現有證據尚無法認定馬義河支付了案涉房屋的款項。

馬義河說：“349萬元幾乎是我所有的積蓄，我買了五套房，一個房產證都沒有辦下來，鄭州市正巖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正巖公司）認為兩套是他的，一房二賣的那套有人認為是他的，另一家建筑公司正在觀望我與正巖公司的最后結果。打官司好累，萬一到最后房子沒有了，錢也沒有了，我該怎么辦？”

▲馬義河和涉案房屋。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鄭州中院：不得執行案涉兩套房

開發商六合公司欠建筑商正巖公司工程款。正巖公司贏了官司后申請法院強制執行。2018年，鄭州中院做出裁定：強制執行六合公司名下六合之家小區111號房、84號房，并查封。

這可急壞了馬義河——他認為，被法院列為強制執行的這兩套房屋是他掏現金全款購買的。為停止對這兩套房的強制執行，他將正巖公司列為被告。

鄭州中院查明，2010年12月，馬義河與六合公司簽訂兩份商品房認購協議書，載明：111號房優惠后總房款為85萬余元，84號房房款為66萬余元。六合公司向馬義河出具了85萬余元、66萬余元的收據。

鄭州中院還查明，2011年，馬義河與物業公司簽訂的物業服務協議上載明兩套房是馬義河所購；2011年，馬義河給裝修公司交了兩套房的裝修款，給兩套房交了天然氣費；馬義河給111房裝了寬帶和有線電視。

庭審時，正巖公司辯稱，兩套房的不動產權屬登記在六合公司名下，馬義河不是涉案房屋的權利人；認購協議書上馬義河的簽名與起訴狀上的簽名不一致，協議書不真實，不具備法律效力；收據顯示，馬義河同一天向六合公司支付85萬余元和66萬余元，沒有證明支付方式，交151余萬元現金不符合生活常識；認購協議書不屬于商品房買賣合同，馬義河不只是占有唯一一套房；該公司申請的是工程款，主要組成成分是勞動者的工資，涉及勞動者生存權利。

鄭州中院認為，在查封之前，馬義河簽訂認購協議書，支付全部購房款，且對兩套房長期占有、使用。兩套房雖未辦理過戶，但馬義河對此并無過錯。基于此，馬義河對兩套房屋享有排除人民法院強制執行的民事權益。

2019年11月11日，鄭州中院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執行裁定，判決不得執行案涉兩套房屋。

▲馬義河交物業、水、電、天然氣費用的憑證。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河南高院：鄭州中院判決結果不當

正巖公司不服鄭州中院的判決，上訴至河南省高院，訴請撤銷一審判決。

正巖公司除再次闡述了一審時答辯外，還補充說，認購協議書上沒有房屋銷售方式、付款方式、付款時間、交付使用條件及日期等主要內容，不屬于商品房買賣合同，不能認定在人民法院查封之前已鑒定合法有效的書面合同；馬義河提交的物業票據對方是物業公司而非六合公司，不能證明六合公司將房屋交付給了馬義河。

二審時，馬義河補充說，2010年之前，他從事皮革生意，從事相關交易均以現金往來支付的形式進行，其與子女一起到六合之家小區財務室以現金方式支付了全部購房款，且購房收據清楚載明支付方式為現金支付。

2022年2月23日，馬義河對上游新聞記者表示，他是做收牛羊皮生意的，該行業至今還保留著用現金交易的習慣。此外，當時買房給現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開發商承諾交現金每平方米便宜一千元。六合之家小區很多業主沖著此優惠條件，用現金購買房屋。

馬義河在庭上說，他和開發商之間的交集只有“買房，催辦房產證”，開發商會傻到沒收到錢，就給收據嗎？

河南省高院認為，根據相關規定，買房者和出賣人應當簽訂合法有效的商品房買賣合同，并支付相應的價款。馬義河與六合公司只簽訂了認購協議書，沒有簽商品房買賣合同。馬義河稱給了現金并提交收據，但該款項數額較大，在無取款憑證等其他證據佐證的情況下，不足以證明其主張。

河南高院認為，正巖公司上訴請求成立，應予支持，一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結果不當，予以糾正。2020年6月28日，河南省高院判決：撤銷鄭州中院判決，駁回馬義河的訴訟請求。

▲當地社區證明馬義河長期居住在該小區。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最高法：指令河南高院再審

馬義河不服河南高院判決，向最高法提出再審。

再審時，馬義河說，認購協議書真實有效，對房屋的坐落位置、面積、價格、付款方式、違約責任做出明確約定，應當認定為商品房買賣合同；六合之家小區還有其他購房人用現金買房。

正巖公司提交意見說，認購協議書僅表明一種購房意向；馬義河對涉案房屋未辦理過戶登記存在明顯過錯；正巖公司對六合置業享有的工程款債權，是經法院生效判決確認的合法債權。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此前沒有應訴的六合公司到庭應訴。

六合公司提交意見稱，六合公司實際控制人涉嫌刑事犯罪，公司業務停滯，從財務人員處留存的臺賬顯示，馬義河購買上述房屋；當年該公司購房款收現金，是為了規避稅務稽查；房屋無法過戶是因為公司要融資，房屋被網簽給了其他債權人，該債權人不配合過戶。

2022年2月23日，六合公司一名工作人員受訪時坦言，該公司做的一些事，對不起小區很多業主。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最高法提及河南高院的判決時認為“認定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有所不妥，需進一步查明”。

最高法認為，認購協議書包含了商品房買賣合同的主要內容，河南高院認定馬義河與六合公司未簽訂合法有效的書面買賣合同，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馬義河提交的裝修合同、熱力公司繳費憑證、天然氣發票等可證明馬義河對房屋長期占有和使用；二審判決僅以馬義河提交的收據沒有取款憑證等其他證據佐證，現金支付金額較大為由，認定馬義河未支付購房款有所不妥，該問題需進一步查明；未辦理過戶登記是否非馬義河自身原因，河南高院需進一步查明。

2021年8月20日，最高法指令河南省高院再審本案。

▲馬義河的房屋認購協議書。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河南高院：再審維持原判決

2021年11月12日，河南高院再審此案。

馬義河、六合公司再次闡述了之前的觀點。而正巖公司補充說，法律上無法站得住腳的“弱者”不應當因為其為“弱者”而讓其他主體的合法債權予以讓步，倘若如此，可能會形成不良的破窗效應，眾多合法債權會得不到有效實現。

河南高院再審認定，馬義河與六合公司簽訂了五份認購協議書，購買六合小區五套房，六合公司向馬義河出具五份收據，載明收到馬義河交來的房款，共計349萬余元，馬義河說分兩次現金交付；六合公司庭審時解釋用涉案房屋融資。

河南高院再審認為，首先，馬義河在六合之家小區有多套房屋，不符合買受人名下無其他用于居住房屋的情形；馬義河支付349萬余元現金，未能提供相關的銀行取款憑證，如此大額的款項，全部用現金支付不符合日常交易習慣。

河南高院依舊認為，現有證據尚無法認定馬義河支付了案涉房屋的款項。

馬義河告訴上游新聞記者，他確實買了五套房屋，其中兩套與正巖公司發生關聯；另外一套涉及一房二賣糾紛；還有兩套，也被查封了，不知道最后結局如何。

2021年12月10日，河南高院作出判決：維持2020年6月28日的判決。新的判決作出后，涉案房屋掛上了司法拍賣平臺。目前，馬義河正在著手向河南省檢察院申請抗訴。

上游新聞記者獲得的另外一份判決書顯示，馬義河的鄰居用49萬余元現金在六合之家小區買了一套房，她與正巖公司有類似官司，但河南高院卻認定：她用現金買房，真實有效。這位鄰居提交給法庭的核心證據是：認購協議、收據、水電天然氣發票等。

上游新聞記者 蘇篤

編輯：楊波

責編：郎清湘 鄒渝

審核：馮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