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微信單線聯系家長報名、報名費轉賬給私人賬戶、把孩子送到指定地點上大巴車、指定地點當天才透露、孩子被拉去哪里不清楚……”這個暑假，北京很多三四五年級的小學生家長們在私下交流吐槽一場神秘的活動。
(相關資料圖)
他們口中的這個活動，即涉嫌以游學、研學為幌子，違規舉行的小學奧數杯賽。
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在重重政策限制之下，小學奧數杯賽的主辦方仍在變換名目、違反政策組織大規模比賽，披著暑期“研學”“游學”的外衣，甚至置極端暴雨天氣于不顧，暗中組織考試、發放獎項等活動斂財。
“希望杯”欲冒暴雨預警組織學生考試，遭家長強烈反對
7月29日晚間，北京市氣象臺升級發布暴雨紅色預警信號，并提示“停止集會，停課、停業；個人不要外出。”中小學、幼兒園發布通知，建議學生不外出，居家生活。第三屆全國青少年科技教育成果展示大賽總決賽也緊急通知，比賽延期。
然而，一場“神秘”的活動卻仍在按原計劃推進——7月30日，將由大巴車將載著大批小學生從北京駛向周邊區域進行杯賽考試。
這是一個對外名稱為“夢幻時空”的“兒童暑期游學活動”。多位圈內家長向新京報記者證實，該活動即為“希望杯”奧數競賽。在活動開始前，為防有人走漏消息，家長們僅知道活動地點為“北京周邊”，行程為7月30日-8月2日4天3晚，報名費用為3980元/人。
7月29日晚，暴雨紅色預警發布后，有家長開始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問題。“政府都發布災害預警了，組委會居然還敢帶著孩子不知去向何方。”“惡劣天氣路上太危險了。”“明天還要去嗎？是否要考慮延期？”“沒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在這種極端天氣下，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給那些偷偷摸摸的組織者呢？”家長們紛紛提出意見。
在家長們的施壓下，當晚，主辦方給各參賽機構反饋：“根據天氣不可抗力因素，現在有三個解決方案：1.原計劃執行；2.本隊延期到8月1日上午出發（按原集合時間原集合位置），活動為期兩天一晚，8月2日下午返回城里，費用不變；3.所有不能參加活動的家長，做退費處理（扣除已發生的1500元房費），我們不做統一處理，根據各機構情況三選一，辛苦各位老師溝通家長，本群暫時解散，請諒解。”
家長們向組織者施壓后，主辦方給出的三個解決方案。新京報調查組
多位家長指出，“主辦方應保障參賽者的人身安全、避免經濟損失，而這個比賽的主辦方給出的三個解決方案中仍然包含‘原計劃執行’，且由機構做出選擇，如果機構選擇了這個方案，孩子就要冒著暴雨危險去參加活動；第二個方案延期至8月1日出發，但天氣仍在預警中，危險并未消除，且行程縮短、費用不變，往返路上占去很多時間，相當于花近四千元錢只是去考了個試；第三個方案在什么服務都沒有提供的情況下，就要家長承擔1500元的房費損失。”
多位家長表示，三個方案均難以接受。最終，在家長們強烈反對和施壓下，活動被迫改期。7月31日晚，有機構在群內通知家長：“因天氣的不可抗力和不可預知性，考慮到大家安全問題，將本次活動延期到八月中下旬，具體活動時間另行通知。”
以研學或游學包裝考試，家長想維權找不到組委會
“不想考了就應該退費。但是機構說1500元的住宿費不給退，已經交給主辦方了，憑什么？”“由于天氣原因我申請退費，他們要扣除1500元，我不知道產生的費用是做什么用，因為一天也沒有去過。”家長們說道。
活動延期后，多名家長要求退費。但當家長們想維權時，卻發現既不知道組委會是誰，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組委會。“投訴都不知道電話，機構不給組委會的聯系方式。組委會是個什么組織？有沒有備案？打12345舉報都不知道該舉報誰。”
新京報記者發現，此次奧賽的組織、報名、參賽、頒獎整個過程中，“主辦方”全程都隱藏在幕后。
按照“游戲規則”，主辦方不直接接受家長報名，而是委托培訓機構代為招募報名，亦是通過培訓機構向家長收費，而機構會派出領隊帶隊參加活動，并在各個環節中與家長對接。
而活動對外則以研學旅行或游學的包裝出現。“暑假是孩子們擁抱大自然、開拓視野的黃金時期，為了讓孩子們度過一個充實的暑期，我們推出‘夢幻時空’兒童暑期游學活動，帶領孩子們探尋夢想，挖掘知識寶藏，感受時空旅行的魅力。”網絡上，一份“夢幻時空”兒童暑期游學活動通知上這樣寫道。
該活動的研學、游學“馬甲”不止一件。
一位家長稱，今年6月，他通過“快團團”平臺團購下單報名了“希望杯”活動。根據家長提供的快團團訂單鏈接，該機構名為“樂育啟航”，在團購中將“希望杯”包裝成為“科學強國”少年科技研學活動，并標注“xwsx”（希望數學的拼音首字母）字樣，活動時間、地點、費用、面向人群與上述“夢幻時空”暑期游學活動完全相同。
新京報記者獲取到的一份“科學強國少年科技研學活動”的行程單顯示，活動內容包括“參觀農業科技園”“參觀科學實驗室”“參觀軍事教育基地”等。
一位家長在快團團平臺報名“希望杯”的報名鏈接截圖。新京報調查組
另有一位家長遭遇“退費難”問題，他告訴新京報記者，自己是通過一家不知名的小機構報名，孩子并未在該機構接受過培訓，之所以在這里報名是“孩子同學媽媽介紹的”，在微信上加了該機構的老師后，跟對方說明想“報考希望杯”，對方給了收款賬戶，繳費后就被拉進微信群里等待考試通知。
報名后，主辦方和機構對比賽的具體地點、行程均嚴格保密，直到出發前一天，指導老師、家長、學生才能知道這次活動會在哪里舉辦。“提前一星期通知說是‘研學活動’，地點只大概說是河北，準確地點最后才會告知。”上述家長稱。
有家長了解到，北京地區的參賽孩子被分為多個團、多個營地，行程不太相同。有機構教師在群里向主辦方詢問行程相關事宜，主辦方一工作人員回應“請各位老師不要在群里討論有關政策敏感話題，如有任何問題，可以私信。”
新京報記者獲悉，另有一項奧數杯賽“華杯”已于7月14日-17日舉辦過一次考試，考試被包裝成“紅旗渠精神研學夏令營”，有機構在小紅書平臺發布報名通知顯示，活動地點位于河南安陽，行程4天3晚，并明確指出該活動即為“華杯”，同時推出了面向3-5年級學生的刷題班。
在一機構面向家長群發布的相關通知顯示，上述活動行程包括“7月14日安陽東站接站、學員報到、開營儀式，7月15日愛國主義教育專題研學活動、紅旗渠精神研學、水知識研學，7月16日殷墟文化研學、中原自然文化研學、閉營儀式”等。
然而，一位親歷該比賽的學生家長透露，“（7月15日）上午考完家長就可以把孩子接走了，不接走的跟著老師逛景點。我們機構接走的孩子占三分之二吧，來接孩子的家長很多。”
數學花園探秘（迎春杯）大師賽也在秘密進行。“DSS(指迎春杯‘大師賽’)又來了，更隱蔽，更神秘……”7月下旬，有自媒體發布上述消息稱，得到了迎春杯大師賽的報名信息，并稱“在機構集訓隊的家長，接到所在機構電話的時候，也無法提前了解到任何細節。”
近期，快團團平臺出現多個個人（未知機構）發布的相關報名鏈接，有些命名為“DSS研學營”，有些稱為“線下夏令營報名”，有些則直接稱為“研學”，配圖則顯示“迎春杯大師賽”字樣。標價5900元、6200元、7200元不等，且不含往返交通費用，但通知的活動日期均為8月8日至11日，活動地點待定。其中一個鏈接報名超過100人，另一鏈接下報名超過200人。有機構在群內發布相關信息時再三強調：“DSS報名出來了，最近風聲緊張，請大家務必不要轉發……”還有機構推出了“DSS考前強訓”，價格6000元。
據悉，該活動有多處考場，近日有家長透露得到的考場信息位于張家口懷來及崇禮。
某機構發布的“DSS”活動報名信息截圖。新京報調查組
違規競賽暑期扎堆舉辦，教育部提醒家長勿追捧“黑競賽”
業內人士稱，這個暑假，違規競賽扎堆舉辦，有些考試還多次組織進行。例如華杯賽，在7月中旬的“紅旗渠精神研學夏令營”舉辦后，接下來還將于8月中旬在廣州再次舉行考試。“只說了一個時間段是8月中旬，都是活動前一天才會告訴具體地址。”
記者了解到，有很多學員會多次參賽。有知情人士指出，“雖然每次考試是自愿報名，但對家長來說，這就類似給孩子刷簡歷，比別人多一份證書。”
據悉，參賽的孩子中，以五年級學生居多，主要是小升初群體。考取這些競賽的證書，會寫進孩子小升初簡歷里。一位北京市海淀區家長透露，他們認為知名學校招生還都看這些，所以學生和家長就有參賽的動機。
“希望杯”“迎春杯”“華羅庚金杯”和“走美杯”被稱為民間四大杯賽，曾是小學領域知名度最高的全國性奧數競賽。在發展過程中，因一些歷史原因，四大杯賽曾與小升初“升學”掛鉤，越來越多的家長和學生被裹挾其中。
長期以來，競賽獲獎證書被家長們視作小升初“上岸”、爭奪優質教育資源的籌碼，因而熱度不減。2018年起，教育行政部門多次發文“禁賽”，學前教育階段各類競賽和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競賽被叫停。競賽數量大幅削減，競賽橫生的亂象得到遏制。
2019年起，教育部對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實行白名單管理，截至2022年，連續四年公布通過審核的競賽清單，而上述小學奧數杯賽等從未合規。
實際上，這些違規比賽已多次被教育部點名。2022年11月9日，教育部已在相關通報中明確，希望數學競賽已被依法依規取締，指出“希望數學”對外號稱原名“希望杯”，相關賽事為彗星海科技有限公司及其他企業違規舉辦。通報還點名了數學花園探秘、華數之星、美國大聯盟等多項違規競賽。
2023年1月29日，教育部發布《關于共同抵制面向中小學生違規競賽活動的提醒》：教育部發現，有人借寒假之機違規舉辦競賽活動。比如，某微信群散布大年初六線上舉辦“希望數學”違規競賽消息。對此，教育部表示，已會同有關部門進行了嚴肅查處。
教育部再次提醒廣大學生和家長，凡未列入教育部公布的《2022—2025學年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名單》的均屬違規舉辦的“黑競賽”；所有競賽的結果均不得作為中小學生招生入學依據，也不得作為中高考加分項目。
教育部指出，有關公司和個人通過公眾號、微信群等方式散布“考試獲獎，助力升學”謠言、販賣焦慮、非法斂財，屬違法違規行為，不僅加重學生負擔、損害孩子身心健康，而且涉嫌詐騙。希望廣大學生和家長理性看待參加競賽的意義和價值，共同抵制違法違規“黑競賽”。
新京報調查組
校對 盧茜